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交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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交鋒

大軍出征後第四日。

一連四日皆是艷陽高照。

衛姝瑤每日都要登上淩霄臺,一面眺望遠處天際盼著將士們從那裏出現,一面又回頭看天門關百姓如常起居,忙著晾曬。

淩霄臺比城墻更高幾丈,站在大鼓之下,目之所及能看清天門關城外茫茫平原盡頭的山巒。

天門關背靠祁蘭河最寬闊之處,自北而下則只有前方這條狹長山道。

這日午後天色轉暗,烏雲低垂,眼看就要落一場暴雨。

衛姝瑤看著日光被烏雲遮蔽了最後一絲光芒,輕蹙起眉頭。

“姑娘,下去吧,眼看要落雨了!”長順從臺下上來,勸著衛姝瑤,給她披了件外氅。

謝明翊把長順留下來照顧她,亦是為了保護她。

淩霄臺上已經起風,吹拂得衛姝瑤裙擺高揚。她嘆了口氣,揉了揉額角,慢慢往下走。

衛姝瑤牽掛前線軍情,每日寢食難安。

雖說昨日已經傳來捷報,說謝明翊所率將士已經和北狄前鋒交鋒,雙方在蒼鹿荒野附近一場鏖戰,北狄大敗,北狄王子隗烈急急召將士撤退一百餘裏,回到先前搶占的城池內,短期內應是不會主動出擊。

如今,只待兩日後天門關援軍和先前已前往崀山的四支部隊匯合,再主動攻伐北狄,全面收覆城池。

衛姝瑤心裏懸著的心總算放下去幾分。

剛回到太守府,她想給雲舒寫封信問問肅州情形,卻聽見隔壁院落傳話,說魏謙邀她過去。

衛姝瑤擱下筆,立即到了隔壁書房。

“昨日才收到密報,有北狄細作混進了天門關城內,應是太子殿下來天門關之前的事。”魏謙眉頭緊蹙,將信遞給衛姝瑤看,“衛七姑娘有何見解?”

因著衛姝瑤是衛濛之女,魏謙待她自然比旁人親近。且先前衛姝瑤敢於只身闖肅州替天門關求得生機,魏謙心下早已佩服,是故這等軍機要密也打算告知她一聲。

至於問話,不過客氣而已。

但卻聽得衛姝瑤沈吟片刻,道:“現下城中尚有蕭家姐妹,大人何不尋蕭家大哥共議?他與我兄長早年交好,俠義熱腸,是信得過的。”

魏謙對蕭家人頗有成見,但想此刻是緊要關頭,便著人去請了蕭知行。

蕭知行看見衛姝瑤也在,目光一頓,不過很快又斂了驚訝神色。

他轉向魏謙,肅然道:“我手中有些暗衛,專擅捉拿細作,此事可交由我。”

魏謙口上應聲,卻又擔心他不盡心盡力,忙說:“讓衛七姑娘隨你同去,如何?”

蕭知行稍稍打量衛姝瑤一眼,見她面容嬌艷身姿羸弱,眉心輕擰,但還是應下。

衛姝瑤與這位蕭家大哥幾乎沒打過交道,只是聽兄長曾經所言,以為他是個靠得住的。不過今日一見,她察覺對方似是對她略有微詞,或許是因為蕭玥的原因?

衛姝瑤心下也不便計較,便說即刻出發。

入夜,果然下了場急遽暴雨。

雨停後,整座城池泛起薄薄一層白霧,恍若仙境。

臨近天門關主街附近的小巷子裏,一片寂靜中只聽得盡頭傳來輕微的腳步聲。

衛姝瑤跟在蕭知行身後,視線越過他的肩膀,便見巷子盡頭冒出一個鬼鬼祟祟的腦袋。

那人四下打量了一番,往身後招手。緊接著,便見三四個人挑著籮筐,步伐沈重地朝著這邊過來。也不知籮筐裏裝的什麽,幾人咬牙皺眉甚是吃力。

眼看離衛姝瑤等人越近,那幾位衣著打扮樸素的百姓停了下來,用北狄話說了幾句。

衛姝瑤心裏一咯噔,拿著手裏的匕首,用刀柄輕輕碰了碰蕭知行的胳膊。

“他們還有人要來,且再等等。”她聲音壓得極低。

蕭知行望她的目光一怔,無聲問:“你聽得懂北狄話?”

衛姝瑤頷首,無心解釋。

先前在暢春園時,她曾有心學了北狄字,還曾請教過謝明翊,算是勉強能聽懂兩句。

蕭知行猶豫了一下,讓身後暗衛按兵不動。

果然,過了片刻,便聽得巷子盡頭又響起了零碎的腳步聲。

不多時,攏共十三個北狄人齊聚一堂,圍著幾個籮筐,正要從裏面拿東西出來時,蕭知行一聲令下,命暗衛上前捉人。

為首之人看見蕭知行,目露兇光,閃過暗衛阻撓,立即就要撲上前來。

蕭知行正要抽出短刃應對,卻聽得身後一聲輕微的暗器撥動聲。他詫異擡眼,就見那北狄人已經倒地,捂著腰腹軟趴趴摔在地上。

蕭知行身子僵硬了片刻,極快地收起了心中訝異。他吩咐暗衛將所有北狄人捆綁了,押回嚴審,再將他們挑過來的東西悉數搬回去。

衛姝瑤慢慢收起隨身佩戴的暗器囊,擦了擦掌心的薄汗,才走上前來。

她凝目看了下,面色一變,驚聲說道:“這麽多火硝?他們是要燒什麽?”

“你竟然認得?”蕭知行望她的目光裏,浮動著淺淺錯愕。

衛姝瑤抿了抿唇,沒有解釋,反而憂心忡忡地說道:“我總覺得哪裏還不對勁。”

蕭知行站在一旁,慢慢收起手裏的短刃,望著夜色中站得挺直的少女。分明和他的四妹妹年紀相仿,但行事言語之中卻不似天真少女。

不知為何,蕭知行莫名覺得,她蹙眉思考的模樣,瞧著倒有幾分昔年長公主的神采。

蕭知行暗自生出感慨,難不成是他先入為主,果然是虎門將女麽?

卻在這時,聽得衛姝瑤喚了一聲,“蕭大哥,你若方便,可否給前線去信告知此事?我總擔心,天門關之險暗流湧動。”

衛姝瑤有自己一丁點兒的私心。她琢磨著,謝鈞應該會執意留在前線,那麽謝明翊自然也不能回來。

為今之計,只有稟告先一日出發的蕭父和蕭知言,由他們分派兵力回防天門關。

蕭知行沈默了一會兒,點頭應下,“好。不過我瞧你也別太杞人憂天,既然捉到了細作,天門關城內應當無恙了。”

衛姝瑤手掌放在腰間佩戴的匕首上,望著黑沈沈的夜色,掌心硌得發疼。

前線……可千萬別出事才好。

幾日前,河州崀山。

北狄王子隗烈領命親征,率北狄大軍一路南下,所過之處,燒殺搶擄無惡不作。

大軍行至蒼鹿荒野一帶,距離天門關只剩三百餘裏時,卻聽得前線來報,說蕭家族長蕭迎親自領了兩萬將士列陣以待,意圖螳臂當車。

隗烈哪裏放在心上,也只調了兩萬將士,便徑直殺去。

兩隊人馬在蒼鹿一帶相遇。隗烈一眼就看見為首的中年男子,美髯秀目,定然是蕭迎。

蕭迎身後那高坐大宛寶馬的年輕人,隗烈卻是認得,咬牙切齒地吩咐,著人務必將此子拿下。

前幾年北狄偶有犯邊,隗烈也曾參與過幾次。除了沈興良麾下一名喚作沈奕的小將,他最痛恨的便是蕭家五郎蕭知言。

蕭知言率頭打陣,手握銀槍,單槍匹馬就沖出陣來,高聲叫罵道:“蠻夷鄙人,爾等孰敢與小爺一戰!”

隗烈冷哼一聲,懶得理會他,與副將耳語了幾句。

很快,北狄陣中沖出來個牛高馬大的將領,應聲而戰,和蕭知言廝殺在一處。

那北狄將領雖然生得粗獷,卻根本不是蕭知言的對手,幾個回合就敗下陣來,倉皇逃竄。

蕭知言氣勢高漲,趁機就要追去,卻聽的身後父親一聲大喝:“五郎小心———!”

不知何時,隗烈的副將從蕭知言身後竄出,揮著手中大刀,眼看就要朝蕭知言腰腹而去。

蕭知言避而不及,連忙反手刺向對方,但必定要狠受一刀,削骨濺血了。

卻在這時,一匹白馬馳如利箭,風馳電掣般殺入北狄陣前。坐上之人俯身垂首,長劍一挑,竟是直接砍斷了隗烈副將的戰馬後腿。

蕭知言躲過一刀,急忙回身,策馬回退。

“給本王攔住他!”隗烈大喊。

又三人縱馬上前,正想擋住蕭知言,卻見先前那匹白馬利落掉頭,直接沖至三人身前。

高坐馬背的年輕男子驅使寶馬,令馬蹄高高揚起,而後手挽劍花,淩厲攻勢行雲流水般殺向三人,竟是以一擋三,絲毫不落下風。

蕭知言僥幸逃過一劫,狂奔回陣時猶自後怕,

再擡頭望去,看清救他之人後,整個人倏地全身僵硬了。

“五郎,可有受傷?”

蕭迎過來問他,也望著那戰在一團的四人,疑惑道:“這是哪裏來的義士,身手如此了得,待他退下,必定要好好感激。”

蕭知言難掩錯愕,結結巴巴地開口。

“他、他便是太子啊!”

蕭迎雖已知謝鈞和太子暫且摒棄恩怨,共抗北狄。但他未曾得見太子,聞言不啻於如遭雷擊,半晌沒回過神來。

正是怔楞時,又聽得隆隆馬蹄聲逼近,就見大批人馬從遠處奔來,吶喊湧出。

隗烈大吃一驚,急忙號令迎戰。他親自拎著長矛,拍馬上前,要會一會這白馬主人。

但他哪裏是謝明翊的對手,交鋒幾個回合便節節敗退,倉皇逃竄時不忘怒吼來者何人。

“大魏太子,沈奕!”

謝明翊聲音不大,卻音如洪鐘響徹隗烈耳畔。

隗烈一聽驚駭不已,哪裏還有戰意,急忙招呼鳴金收兵。

隨行將士或多或少皆有耳聞沈奕之名,又見他果然兇悍狠厲,更是心驚肉跳,轉眼就潰不成軍四下逃散而去。

片刻前還廝殺得熱火朝天的蒼鹿荒野,很快便歸於平靜,蕭迎恍若入夢,仍有些虛妄感。

方才,太子猶如戰神從天而降,只身一人闖入北狄大軍殺出血路,令他頓生震撼。

先前太子為平宮變,射過寧王一箭,蕭家人對他頗有怨憤。

可今日親眼所見,太子摒棄前嫌,奮力營救蕭知言,又在千軍萬馬中力克敵寇,打得北狄毫無還手之力。

蕭迎驀地生出茫然來,一時不知如何看待謝明翊。

但此刻不是回想的時候,蕭迎下令收拾殘局,撤退十裏就地紮營。

謝明翊回到營地,吩咐完各項事務,準備歇息時,聽得屬下稟報有人來見。

謝明翊等了一會兒,才知是梁錦辦完了事追上了他們。

“一切盡在殿下籌謀之中,白狄已經決意投奔殿下,這是他們族長的帛書。”梁錦喜不自勝地呈上帛書。

白狄和赤狄本就有恩怨,得知大魏太子竟是昔年在北境所向披靡的沈小將軍,又得許諾他們兵器糧食,思慮再三終於答應下來。

“他們派遣兵馬前往赤狄王都,不日就能抵達。”

謝明翊微微一笑,讓他下去好生歇息,待明日啟程和四路將士匯合,便要對北狄精銳發動攻伐。

夜色深沈,營帳外只聞風過聲和巡邏將士的腳步聲。

謝明翊合衣躺下,閉上眼又想起衛姝瑤來。

這幾日唯有夜深人靜時,他才會縱容自己放空思緒,專心想她。

他反覆回味衛姝瑤送軍出征時的身影。

端莊秀麗,肅然高雅。

謝明翊想,待戰事已了,他要許她盛大的婚禮。

她穿上帝後大婚禮服,定然很美。

謝明翊淪陷在對她的思念裏,漸入夢鄉。

燈火闌珊的京城大街,似是上元時節。

謝明翊聽見有人喚他:“晟兒,發什麽楞?”

他驚訝擡眸,見母親謝錦笑意盈盈地看著他,半蹲在他身前,溫柔地給他攏了攏大氅。

謝明翊這才發覺,自己好像回到了三歲的時候。

謝錦牽著他的手,正走在流光溢彩的路上,柔聲告訴他要帶他去見一個小妹妹。

“是誰啊?”三歲的他睜著一雙漂亮的眼睛,說話時糯聲糯氣。

謝錦笑得很燦爛,捏著他的小臉,悄悄說:“是你以後的世子妃。”

長街兩側的人家都點起了盞盞星火,他看見一對夫妻站在朱紅鉚釘大門下,嫻靜的母親正在逗弄繈褓中的嬰兒。

謝錦朝他招手,他走過去,看到了錦被裏裹著的小奶團子。

那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,她一雙眼睛透澈純粹,目不轉睛地盯著他。他只覺得她的臉好小,眼睛好黑,像璀璨的明月。

“她叫嬋嬋。”謝錦把他抱起來,讓他靠近那小糯米團子,“你對她笑一笑嘛。”

他小小的眉頭蹙起,小聲嘟噥:“我才不。”

糯米團子好像察覺到他的不樂意,突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,攥住了他的無名指。

謝明翊氣哼哼地想要抽出手指,可那糯米團子握著他的手指不肯放。他拽了下,小團子立馬哼哼唧唧地哭起來,淚汪汪的大眼裏滿是不樂意。

他急壞了,扯也不是,不扯也不是,一張白玉似的小臉憋得有點紅。

謝明翊轉過頭去看謝錦,委屈地問:“能不能把她帶走?”

他掙不開,又急著想回去,小小的腦袋裏只想出了這個辦法。

聞言,身側的大人們都忍不住笑出了聲。

“等她長大了,可以和你一起玩。”謝錦笑著摸摸他的腦袋,道:“不過,可別欺負她。”

“那還要等多久啊……”他沮喪地低下了頭。

直到小團子徹底睡著,謝明翊才能重新把手塞回了謝錦手裏,催著她快點回去。

謝錦失笑地握著他的小手,走在京城的大道上,問他近來的功課。

不等他回答,周遭突然彌漫起了大霧,她的身影漸漸模糊,緋紅衣衫漸沒入濃郁白霧裏。

四周一切霎時迷蒙。

謝明翊驟然睜開雙目,自夢中醒來。

“殿下!肅州急報!”梁錦急匆匆掀開簾帳,將雲舒的密信遞給他。

“原先往肅州去的臯落兵馬,不知為何折返朝天門關去了!”

謝明翊身子猛地往前一傾,素來平淡的面容上現出急色,問:“慎王人呢?”

“因遲遲未遇臯落大軍,慎王揮兵北上前來支援崀山,已趕不及回頭了!”梁錦也是神色焦急,道:“雖說雲姑娘已經領兵趕赴天門關,但天門關只剩兩萬兵馬,如何守得住?”

“馬上掉頭,回防天門關。”謝明翊扯過外袍,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。

“殿下,可是您不去崀山,駐紮那邊的四路將士群龍無首,他們定然不服寧王指揮,只怕……”

梁錦眉心蹙得甚緊,焦急地搓著手,道:“不然您給我分派點人手,我趕回去?”

謝明翊腳步一頓。

他慢慢轉過頭來,眸光裏滿是死氣沈沈,望向梁錦。

“孤必須親自回去,否則此生難安。”

他聲音冷得好似數九寒冬裏最硬冷的冰,寒意刺骨。

瑤妹:其實我覺得我自己還可以堅持一下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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